假如我能够,我就要说。假如我不能够,我就不说,我就沉默,我就这样沉默,一直到他们都感到非常无聊,他们已经无话可说。我以为他们能够,我以为他们比我强,我以为他们没有这样的烦恼,我以为他们比我快乐,他们喝了忘川的水。但是没有忘川,没有比别人强的人,没有没有烦恼的人,没有不被“我”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。
我知道这一天对于我来说是一定的,它要来谁也挡不住。我知道我一定要选择,因为我不愿再背负这样的负担。我一定要和现实做一个了断,我一定要把这样的生活进行清算,我不愿再等着别人先清算,我知道没有人替我做这样的工作,我知道我也不能替别人做这样的工作。
他们也一样知道,但是他们知道的是他们的痛苦和他们的快乐可以这样混杂着,他们知道这样的日子不是一个人过,是大家都这样的过,而且他们也知道不变比变好,他们不需要问为什么,他们的生活不需要问吗,真的不需要问吗,天知道,鬼知道,反正这样的糊涂下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,天不会塌下去。而且,总是会变化,你想,总会有春天,然后是夏天,然后是秋天,然后是冬天。总会有人要老,有人要死,有人要生,有人要上台,有人要下台。所以,吃饱饭以后,你就袖着手等着吧。
可是我不能。我看着别人的阳光灿烂,我看着阳光里的人群和人群中的欢笑,我看着我在阳光里感觉的空气的压抑,我看着占据了大路,我站在路边,我站在路边的一个小角,我被人们挤在了一边。我知道自己老了,我早知道自己会老,我知道我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,没有人注意,没有人不注意,注意的人只是喊着让你别挡路。我不愿意这样。我一定要说些什么。于是我找话题,找别人都不讲的话题,找声音遗忘的角落,我发现了什么呀,原来他们都或者圆滑,或者只是出出风头,或者只是玩玩,反正他们把不好弄的东西放在这里了。
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自己,我总是这样的不知所措,我在这个时代里,在这个现实里,在这个人群里,在这个宿命里,在这个时空,因缘际会,我找不到我的理由,我存在的理由,或者,我不存在的理由,我这样存在的理由,或者,我不这样存在的理由,别人这样存在的理由,或者,别人不这样存在的理由,这一个人这样存在的理由,或者,这一个人不该这样存在的理由,该想这些理由,或者不该想这些理由。总之,我在存在里不自在,不自由,不知道如何自在,如何自由。
我痛苦的是,我为什么在这一刻,在这一个地方,以这样的姿态存在着,让别人在意或者不在意地存在着,我痛苦的是,我为什么楔入在这个时间里和这个空间里,在这些人中,然后,在这些之外,我有那么多可以想象的时空,已过去的时空和未来到的时空,我个人的时空和别人的时空,好的时空和不好的时空,别人以为好的时空和别人以为不好的时空,然后,我为什么在这一个链条上而不在别的链条上,我为什么只能存在这样一个的短暂的时空和这样一个小的时空,然后时空可以继续漫长和浩瀚,存在继续漫漫无期。
还有,为什么只有我这样在想,这样在问,这样感受孤独,这样无助得要哭,假如还有别人也在想,也在问,也在孤独,也在无助,为什么我不知道,为什么我们没法让别人走进自己的内心,也无法走进别的人的内心。还有,我们可不可以不这样想,不这样问,不这样孤独。假如必须得有人来问,有人来揭开谜,那应该是谁,假如那是我,谁来给答案,有没有答案,有没有终结,有没有我们满意的谜底。
我知道我的焦虑不是因为我愿意这样形而上地生活,不是我愿意装出个哲学家的样子出来,我知道我们总是在矛盾中,我们总是活在无法逃避和无法选择的困惑中,我们总是被今天的生活所追赶,我们在生活中不是强大的,而是纸老虎,是被无数的难题逼得发狂的人。如果要说,那只是说,我们无法得到的,我们总是以为别人得到了,别人先下了手,别人抢了我们的胜利果实。我们的一切焦虑都是在自己的脚底下,是自己如何看完、想完、走完每一天,可是每一天又是如此漫长,如此不可捉摸,如此充满可能性,如此看起来很难,又是那么轻而易举,如此似乎充满奇迹,却又平淡无奇。我们就是在这样的闲暇中开始了胡思乱想。
我在这样的时刻开始刨根问底,我在这样的时刻焦虑自己的刨根问底,我把自己沉入到这样的刨根问底中,我自己思索,我让上帝发笑。我打破砂锅,我一声不吭地等着上帝那漫长的笑声,然后我把砂锅的碎片打成更碎的碎片,我等着上帝也无奈。上帝知道我选择了与自己为敌。既然别人都不这样问,别人都没有问题,假如上帝说你没有敌人,那么敌人就是你。我要揪住上帝的小辫子,直到一切不对劲的地方全面显山露水。我让自己和自己打架,我让自己和自己过不去。那些自以为自己没有什么问题的人,他们一定想偷偷地逃开。可是他们的脚跟也会发软,他们也会自己与自己为敌,直到他们放下了所有 武装,他们睁开眼睛求饶,他们发现自己被自己俘虏。
在你发现一切与你为敌的时候,你不是乖乖地放下武器,你也不是喊几句壮烈的口号,你必须做出选择。你当然可以妥协,你可以一脸坏笑,你可以把仇恨埋在心里,你可以装糊涂让你的敌人放松警惕,你也可以使你的敌人明白,你早就死心塌地,你本来就不打算反抗,因为你知道反抗是徒劳的。你也可以等待时机,把希望寄托在儿子或儿子的儿子身上。你不需要证明你的勇敢,你只需要证明你的智慧,你的智慧告诉你不要与你的敌人为敌,因为你不能战胜不可战胜的东西。
如果我们必须活在现实里,我们为什么只能与自己为敌,我们为什么只让自己受委屈,我们为什么总是把所有的错误归于自己。如果我们必须活在现实里,我们为什么被我们的现实弄得无话可说没有一点脾气,我们还得老老实实佩戴着“良民证”,我们为什么总是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。如果我们必须活在现实里,重要的不在于我们可以憧憬什么未来,而是我们在现实中有什么立场和态度。
posted on 2006-08-16 18:3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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